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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 有關方黎 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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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 有關方黎 24

下午幫方黎完成期末作業的時光並不怎麽美妙,蔣沐凡沒算過自己已經有多久沒碰過琴了,當下手生的厲害。

雖然給方黎彈的那個鋼伴的難度,蔣沐凡還能信手拈來,但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幾首曲目,他已經忘了差不多了,彈兩句就想不起來後面是什麽。

這讓蔣沐凡有些心煩,很長時間都陷在焦慮中,感覺自己又離廢人近了一步。

最近蔣沐凡周身的壓力雖然很大,但他總能發現自己好像經常有一度會不甘墮落,好像他不再像從前那樣,覺得沈下去是件無所謂的事了。

他變得害怕成為一個廢人,也變得有些……怕死怕疼了。

當方黎發現蔣沐凡遇到危險會躲開的時候,也同樣註意到了蔣沐凡身上的這種細微的變化。

比如曾經開水端到蔣沐凡身邊,他不管燙不燙就上手抓上嘴喝,家裏開門關門的時候蔣沐凡甚至還想把自己的手往門縫上湊,方黎有時抽根煙,蔣沐凡都想把手伸到煙頭跟前去摸一摸。

那個時候方黎知道,這都是蔣沐凡壓制不住的自殘傾向。

其實早在蔣沐凡第一次自殘的時候,他就把家裏包裹的不給蔣沐凡留一點傷害自己的空間了,所以蔣沐凡覺得想要給自己放點血弄點疼的時候,只能這樣如大漠旅人逢綠洲一般另辟蹊徑。

但最近蔣沐凡好像都不會了,他吃飯前會吹一吹,洗完澡在廁所會扶著墻怕摔倒,方黎給他煮蝦吃的時候,蔣沐凡也會小心的不被蝦頭的刺紮到。

他終於躲避了一些正常人會躲避的事情,方黎每每看到這裏,都會感嘆三院精神科的牛逼,真想去給那個大夫送一面錦旗過去。

方黎見蔣沐凡因為彈不下來一首肖練而連連嘆氣,怕蔣沐凡發作,趕緊拿出了比肖練簡單一百倍的《自由探戈》的鋼伴譜給蔣沐凡看,添油加醋的跟蔣沐凡說自己多麽多麽著急要把這曲子拿下,讓蔣沐凡趕緊去練了。

蔣沐凡這會兒但凡能有一點正常人的心眼兒,就能看出方黎這哄小孩兒似的打岔與鼓勵是多麽的生硬。

不過好在,蔣沐凡居然還吃了這一套,他被方黎精湛的演技所欺騙,註意力被拉去了《自由探戈》上。

確實簡單,他感覺自己兩天就能彈下來,但實在沒什麽成就感,跟自己上學期彈的門德爾松差遠了,蔣沐凡練了個七七八八,還是有點悶悶不樂。

“我不會以後就止步於此了吧?肖練滑翔機?”

中間休息的時候,蔣沐凡捂著臉撐在琴蓋上,有點崩潰。

方黎輪著鼓錘老神在在的坐到蔣沐凡旁邊:“沒事兒,我也就止步伊利亞斯了,一樣一樣。”

蔣沐凡聲音悶在手掌裏,方黎聽著竟覺得有些喜感:“我可怎麽面對老楊啊!”

“老楊徒弟多著呢!不差你一個哈不差你一個哈。”方黎沒心沒肺的在一旁打趣道。

蔣沐凡從臉上拿下手,瞪了方黎一眼,方黎以為蔣沐凡想拍自己,下意識的躲了一下,結果蔣沐凡什麽動作也沒有。

方黎:?

蔣沐凡呆了片刻後,嘆出一口氣,像是在生氣一般,把方黎的鋼伴譜扔在了一邊,跑到隔壁譜架那邊翻翻找找。

馬林巴的琴房怎麽可能會有肖練的譜子,蔣沐凡找了半天,無果而歸,更喪氣了。

他背不下來自己曾經拿手的東西,現在連譜子都找不到,蔣沐凡又坐回了琴上,不知跟誰在那兒別扭,把肖練滑翔機磕磕絆絆彈了一遍又一遍。

基本都在第三四句的時候卡住,怎麽也彈不下去,最後一次蔣沐凡氣的幹脆把手拍到了琴上,“嗡”的一聲。

方黎看不下去了,拽了拽他的胳膊:“誒,你那手指頭輕點兒戳,你那手不要了,我們琴房的琴還要呢。”

“怎麽辦……”蔣沐凡沈著頭喃喃道,“這是我以前練的最熟的了,可現在我怎麽也記不起來。”

方黎砸吧了下嘴,安慰道:“害,這算什麽呀?那誰老不練琴都會手生的,多正常,等下次覆查完,咱們天天來,我陪你練,怎麽樣?”

蔣沐凡面上又被陰霾罩上了一些,他搖了搖頭:“我今天心情不錯,可萬一明天就不行了呢?這玩意兒就像是開寶箱,一天一個樣,我自己控制不了,誤人誤事,很煩。”

“好啦,別煩。”方黎聲音淡淡的。

他一只手覆上了蔣沐凡的後頸,兩根手指輕輕搓揉著蔣沐凡後頸上軟軟的發,方黎慢慢的說:“你現在不是很積極嗎?不會是你想的那樣的,別給自己加負擔,今天多好啊,以後每天都會像今天這麽好的。”

蔣沐凡聽後苦笑:“有這麽簡單?”

“只要你覺得簡單,那就有這麽簡單,相信我。”

方黎說著,從蔣沐凡的脖子上拿下了手:“停止瞎想是第一步,起來了勇士,咱倆把我那作業合一合?”

蔣沐凡擡眼看向方黎,見方黎已經站到了他的馬林巴跟前,漂亮的握住了四根鼓錘。

下午的日光,正好的灑在琴房的那架馬林巴上,把那架琴照的閃閃發亮,方黎的鼓槌也隨著方黎的手,被包裹上了一圈金色。

蔣沐凡瞇了瞇眼睛,感覺這場景好像自己曾經夢到過——

那時的他深處一片混沌之中,四周燒著如火焰一般的紅光,讓他有些睜不開眼,耳邊像是風的嗚咽聲,正一陣一陣的不斷的嘯,仿佛就要穿破他的耳膜,直刺進他的腦子裏。

腳下是一片光面如鏡的深潭,蔣沐凡分不清那究竟是什麽液體,像水銀一樣,厚重又光亮,叫人害怕。

他像是在原地被束住了手腳,掙紮不出,動彈不得,露在外面的頭頂是火辣辣的熱,可腳趾卻是冰的。

蔣沐凡以為這就是地獄的樣子,沒有牛鬼蛇神,魑魅魍魎,就是一片無解無盡的閉塞空間,它要在這滿眼的血紅中窒息你,直到你徹底沈浸在那深潭之中,被那深潭吞沒融化為一體。

蔣沐凡能看到四周伸出了許多手,不斷的向下摁著他的肩膀,讓他無法使力掙脫。

那些手他都認得是誰的,卻只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蕩蕩,沒有碰到他,不知是想抓住他,還是也想把他壓入深淵,只是還沒觸到自己而已。

蔣沐凡順著那只手朝上看,發現是賀白曾經年少風華的臉……

他以為能拽他出來的人會是賀白,但卻整整一夜,賀白都在一旁袖手旁觀著,蔣沐凡看不真切賀白的表情,只記得自己不論如何絕望的哭救,那只手都沒能再向前伸出半分。

這個夢魘纏他很久了,來來回回反反覆覆,伴隨著恐怖的窒息感。

之後的某一天,他依舊在夢中被束縛著,當他正做著無謂的呼救時,遠處卻忽然有一道光閃過。

那光是金燦燦的,有種說不讓來的安心感,蔣沐凡伸著脖子朝遠處喊,只見四周的紅光漸漸被那金色所吞噬,化了他身上的枷鎖,抹去了他臉上的汙垢。

直至金色鋪滿蔣沐凡的眼睛的時候,他瞇眼一看,自己竟已置身於永音打擊樂系的琴房之中,方黎正拿著鼓槌,恣肆汪洋的敲著一段空靈的曲子,像是要將這汙臟的世界都洗滌幹凈一般。

……

“方黎……”

蔣沐凡聽的熱淚盈眶。

方黎手下鼓槌一頓,擡眼,見蔣沐凡流淚了,心裏一緊,趕忙扔了手裏的鼓槌跑到蔣沐凡身邊。

“怎麽了怎麽了?”方黎捧著蔣沐凡的臉,用大拇指擦去了蔣沐凡眼角的淚。

蔣沐凡沒躲,他一時有些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。

他任由方黎幫他擦著眼淚,來不及調整呼吸,哽咽道:“謝謝,謝謝你……”

方黎手下一頓,沒放開蔣沐凡的面頰。

蔣沐凡一抽一抽的說:“對不起,這麽久以來……對不起,辛苦你了。”

方黎不知道蔣沐凡想到了什麽事,會哭的這麽傷心。

他心裏疼的不行,卻又有一股帶著酸的暖流沖上了他的心頭,他感覺這次蔣沐凡的淚水,跟從前不一樣了。

努力真的會有回報,方黎眼中帶著酸澀,反手用指背又擦了擦蔣沐凡的臉,溫柔道:“說什麽呢……好了,別委屈了。”

……

蔣沐凡與方黎在琴房排練了一下午,已經把方黎的期末作業快練出效果了。

他覺得這首帶著黑色浪漫的曲子相當的有味道,於是在琴跟前越摸越起勁,根本停不下來。

臨近傍晚,方黎的肚子最先打了退堂鼓,然後就是他的腰和腿,他站了一下午屁股沒挨過凳子,腰酸腿疼的實在在琴跟前站不住了,終於求著蔣沐凡要歇歇。

蔣沐凡意猶未盡,在琴跟前跟方黎拿著譜子滔滔不絕,說這裏應該怎麽改,那裏怎麽玩兒一下會好聽。

方黎一後背的薄汗,坐在一旁輕/喘著氣,耐心聽著。

蔣沐凡比他想象的要適應的快很多,也不知道是療程到這兒了,蔣沐凡該到了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時候了,還是……就只是今天,就只是昨晚蔣沐凡睡的比較好而已。

但不論如何,蔣沐凡身上這層代表著人氣兒的熱浪,方黎珍視的不得了,他如果有個什麽魔法小瓶,方黎一定要把這周遭裏程碑一樣的空氣全都收集起來。

這是他和蔣沐凡在一起打得第一個勝仗,雖然也不知道明天會如何,但起碼,方黎覺得蔣沐凡大概是撐過來了。

蔣沐凡聊了到實在沒得說的時候,肚子終於也咕咕叫了,方黎見蔣沐凡終於收嘴了,沒正形的開著蔣沐凡的玩笑,帶著人去樓下還鑰匙,打算找吃的去了。

“還吃食堂嗎?”方黎插著兜,慢慢悠悠的走在蔣沐凡身邊。

蔣沐凡對什麽時候吃什麽是從小到大的沒頭緒也沒追求,典型的“吃什麽都行”選手,他搖了搖頭:“我也不知道,你說呢?”

方黎瞅了眼蔣沐凡,想了想說:“我說要不就別吃食堂了,實在是膩味了。”

說完,他從兜裏掏出了手機低著頭翻了一兩分鐘,蔣沐凡什麽也沒說,在一邊靜靜的等。

方黎好像是有了什麽好主意,斟酌了一二後,拿著手機在蔣沐凡面前晃了晃:“今天高興,想不想下個館子?”

醫生說過,如果蔣沐凡不排斥人群了,就盡量帶他出來走走,不要總一個人悶在家裏,對病患不好。

方黎見蔣沐凡今天狀態不錯,想賭一把,再朝前走一步。

蔣沐凡聽聞後,臉上晃過一絲猶豫。

方黎看在眼裏,他感覺到了蔣沐凡的為難,無所謂的笑了笑:“沒事兒,你要是......”

話還沒說完,蔣沐凡擡起了頭——

“好啊,你有什麽好地方嗎?”蔣沐凡平靜的問。

這時,兩人已經到了一樓,方黎不由的站在大廳朝外看了看,傍晚的夕陽在樓外的瓷磚樓梯上撒了一地。

蔣沐凡平靜的朝前邁了一步,回頭望方黎:“也好久沒見老大和曉天了,要不要問他們在不在?咱們一起?”

方黎眼神覆雜的註視著蔣沐凡,那被燒成橘色的陽光灑在了蔣沐凡的半張臉上。

雖然他臉上的陰霾還未散盡,但方黎能感覺到,蔣沐凡就要宛若新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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